第一百五十章几多恩怨几多情（二）
刘彻将奏报往几案上一甩，瞪视着众人，平静地问道：“朕只想知道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？”
在他的眼神扫视下，殿中数人无一敢上前答话，他们都是看过奏报的，知道此事不但对朝廷来说是大事，便是对内宫之中，怕也是一场不小的风波。
“陛下?！崩钕Ｉ锨耙徊?，说道。
刘彻转过头，直视着李希，可以明显发现他的面容苍白了许多，再想到他与阿娇、纪稹的关系，便知道此刻，他心里也极不好受。
“臣已经详细探问过送信来的兵士?！崩钕Ｋ祷暗挠锼偈只郝?，殿中人都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心中那份说不出的沉痛，“说是匈奴降将中，有人心怀旧国，与匈奴自次王私相联络，乘着南宫公主归来之机，突然偷袭，才会害得冠世侯，害得他为乱兵所乘。幸而，匈奴精兵主力早已遭受重创，赵信也早不再被伊稚邪信任，他没能带太多士兵前来，终究被我军以优势兵力击溃，赵信当场授首?！?/p>
刘彻听完一切经过后，不再发问，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，站起身，说道：“朕累了，众卿暂且退下吧?！?/p>
“是?！?/p>
议政诸臣离了桂宫，却都是静默无声。桑弘羊不放心看着李希略微有些踉跄的脚步，跟在他身后，偷偷问道：“李兄，没事吧?！?/p>
李希转过头，看着桑弘羊担忧的眼神，苦笑着摇了摇头。说道：“我先回去了?！?/p>
桑弘羊看着李希离去的背影，叹了口气，转过身，却看到张汤也正安慰丞相李蔡。
“将军难免阵前亡。李大人，切莫太过伤心?！闭盘浪档?。
“老夫也是上过战场的?！崩畈桃⊥诽鞠⒌?，“家兄之事倒还能接受，只是冠世侯他，太可惜了。他还如此年轻?！?/p>
这一句“如此年轻”同时敲落在桑弘羊和张汤的心头。两人均感到有些沉重。他们在朝中行走，自然也和那个清逸的冠世侯有过接触，深知他地才华所在。此人，以其身份资历，本应是此后二十年中，大汉朝廷之中，独领风骚之人才是。
“是可惜了。此次大胜之后，他若平安归来。荣耀应不下于卫将军才是?！毕氲剿谷艘咽?，便是狡诈如张汤亦不禁有些叹息。
没有理会两位同僚的感叹，桑弘羊只有些担忧地回望着九重宫阙，回想着自己当日在甘泉宫见到的陈娇。在那么危急的时刻，都还惦记着向他询问纪稹情况的那位娘娘。若知晓了这个消息，不知会如何反应呢。
“杨得意?！?/p>
“在?！?/p>
“马上派人往楚国一行，将广玉公主带回来?！绷醭钩辽?，“速度要快。在出塞军队班师回朝之前，朕要在未央宫里看到公主?！?/p>
“是?！?/p>
“还有，你去和昭阳殿的主事们通个气。冠世侯的事情，暂时就不要让娘娘知道了?！?/p>
“成功了！纪稹真的死了？”陈掌听到回报，几乎有些大喜过望。
“千真万确！”卫伉也是欣喜不已，他捧着书信，递给陈掌。
“好。好?！背抡瓶醋判派系刈旨?，不由得频频点头。说道，“本以为匈奴人如此无用，以数倍兵力优势都没能击败纪稹，本次计划已是功亏一篑。却没想到，竟然还有一个赵信?！?/p>
“也是公孙姨丈好见机。若无他的配合，赵信的计划怕也不能轻易成功?！蔽镭档?。
“他那事其实做得鲁莽了些?！背抡迫词且⊥匪档?，“若赵信带的人再多些，连累了去病与他自己。我们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?！?/p>
“可偏偏就这么凑巧。不是吗？”卫伉含笑道，“所以。纪稹的死，与其说是因为我们的计算，不如说，是天意如此。天意要我们卫家昌盛?！?/p>
“天意吗？”陈掌双手负背，望向窗外。
“这下，陛下的如意算盘算是砸了。没了纪稹，倒看他找谁来代替我爹?！蔽镭行┬以掷只龅厮档?。
“关于我们计算纪稹的事情，你可千万别让你爹知道了?！背抡铺嵝训?，“他是个刚直地。若知道，我们拿与匈奴的对战做了赌注，只怕会勃然大怒?！?/p>
卫伉不屑地挑了挑眉，说道：“我爹就是太死心眼。当年他大权在握的时候，明知道纪稹会是心腹大患，却没有出手压制。若当时就把他除去，哪里需要现在这般大费周章?！?/p>
陈娇有些傻傻地看着刘彻一张一合的嘴，有那么一瞬间，她听不到任何声音，然而那只是一瞬间而已。刘彻的话语还是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她地耳中。
“纪稹死了。赵信带人偷袭营地，纪稹被乱兵刺伤，伤重不治而亡?！绷醭姑挥谢乇?，直视着陈娇的脸，缓缓说道。
“你能再说一遍吗？”陈娇的声音有些恍惚。
“阿娇?！绷醭狗鲎〕陆康募绨?，说道，“我知道一时之间，你很难接受?？墒?，纪稹死了，这是真地。明日，他的尸骨就会被抬到长安城门前了?！?/p>
“不，不，不……”陈娇缓缓地摇着头，声音却是越来越微弱，刘彻只觉得手中一重，再细看陈娇，发现她已昏了过去。
刘彻叹了口气，将陈娇抱起，将她安置在卧榻上。他转过头，对飘儿与阿奴吩咐道：“你们这几日，将娘娘跟得紧些。贴身伺候着。千万别让她太伤心，多让公主和皇子陪陪她?！?/p>
“是，陛下?！卑⑴熳叛劭舸鹩Φ?。
陈娇在黑暗中不停地走着，心中十分凄惶。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。她左右看着，看着，终于在最前方找到了一点光源，便一路奔了过去。
“仙子姐姐，你在哭吗？”光源处却是十分温馨的一幕。那是骨瘦如柴的小纪稹和初临汉朝，尚且懵懂无知的自己。
“飘儿，拿锦帕来?！卑⑴醋懦陆垦劢遣欢下湎碌睦嶂?，对飘儿说道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娘娘哭得厉害，我给她擦擦?！卑⑴底?，接过锦帕，为昏睡中的陈娇不断拭泪。
“还睡着，就哭成这样。也不知醒来?；嵘诵某墒裁囱??！逼醋懦陆?，感叹道。
……
骨瘦如柴的纪稹之后，是辽东城里开始长肉、拔高地纪稹。梦境中的陈娇不可抑制地用手掩住嘴，无声地流着泪。
从初相遇开始，纪稹就是个过分懂事的孩子。在辽东城的时候。她对纪稹的疼爱近乎溺爱，因为她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，应该多一份天真与稚气，而不是纪稹那样的懂事。在辽东城?？醋偶宛∩砩下こ龅娜?，看着他日渐多起来地笑脸和偶尔发地小脾气，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。
然后，她到了长安，入了未央宫，姐弟之间再不复当日地朝夕相处。她不再亲自指导纪稹的学业，不能手把手地教着他写字。所有这一切教养都交付给了大哥李希。在李希的调教下，纪稹变得越发懂事起来。幸而他脸上的笑容从未改变。
“夫君，夫君?！闭泡偷纳艚钕＞?。他抬起头，看着一身缟素地妻子，说道：“萃萃?！?/p>
“你……”张萃一个你字才出口，声音就有些哽咽了，她忙转过头，擦了一下眼泪，再转回来说道?！澳阋丫眉溉彰缓涎哿?。喝点粥。去休息吧?！?/p>
李?？嘈ψ乓×艘⊥?，说道：“不用了。我喝不下。也不想睡，你让我看完这几道公文再说吧?！?/p>
“夫君?！闭泡椭沼谌滩蛔∩焓纸陌醋?，说道，“我知道陛下已放了你假，这些事，根本不急在这一时?！?/p>
“急的，怎么能不急呢?！崩钕Ｇ拦?，说道，“这些，都是这一次漠北之战的善后事宜。稹儿已经不在了，可他的旧部呢，如何论功封赏，伤残者如何安置。稹儿想必会担心的，我必须得让他走得无忧无虑?；褂?，他地谥号……”
“夫君，”张萃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，她流着泪说道，“我知道你很伤心?？赡?，可你还有这个家，还有阿娇要照顾呢。不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。好好休息一下吧?！?/p>
“……我也想睡呢?！崩钕Ｋ档?，“可我一闭上眼睛，看到的都是稹儿的身影?！?/p>
“咚咚咚咚?！鼻妹派瓒狭朔蚱薅说囟曰?，张萃高声道：“进来吧?！?/p>
进门的是管家，他低声说道：“大人，夫人?！?/p>
“有什么事吗？”李希振作起精神问道。
“外面来了一个人，说是大人家乡人?！惫芗宜档?，“东阳来的?！?/p>
“家乡人？”李希和张萃都感到有些奇怪。张萃皱了皱眉头，说道：“你叫他进来?！薄?/p>
来人一身青衣，他一入房中，张萃和李希便立刻认出，来人是从前陈家旧班底里的人物。原本直属李希管辖，后来纪稹年纪渐长，他便将这一部分人手移交给了纪稹。
李希神色一黯，说道：“易青，你是听说了冠世侯的事情来的吗？”